●東方紅一號任務目標:上得去、抓得住、聽得著、看得見。
●周恩來詢問衛星上天后《東方紅》樂曲是否會變調?戚發軔用航天人一貫秉持的誠實態度回答:“凡是我們能想到的、地面能做的試驗我們都做過了,沒有問題。”
●今年恰逢我國航天事業創建60周年,黨中央、國務院決定,從今年起,將每年的4月24日設立為“中國航天日”,這也是為了紀念東方紅一號衛星發射成功。
生產過東方紅一號產品的廠房如今透露出歷史的滄桑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中國航天事業一直在不斷攀登,這不僅使我國走入航天大國行列,而且提升了民族工業的技術水平。中國航天史上樹起的一座座里程碑中,發射東方紅一號衛星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座。
在很多人看來,那個年代的中國能夠成為第五個獨立研制和發射衛星的國家,簡直就是奇跡。
一場42天的會議
在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五院充滿科技感和未來氣息的展廳里,陳列著一顆特別的航天器——我國第一顆人造衛星東方紅一號備份星。
時光還要倒回上個世紀中葉。
1958年5月17日,毛澤東在黨的八大二次會議上提出中國也要搞人造衛星。到1964年,我國導彈和原子彈相繼研制成功,從戰略高度謀劃,研制中國人自己的衛星被再次提上了日程。
1965年的一天,之后被任命為東方紅一號總體組副組長的潘厚任得知中央決定重啟衛星研制時激動得“簡直要跳了起來”。
“終于可以為國家盡一份力了。”潘厚任說。
不久,潘厚任接到通知,當年10月要召集一個東方紅一號全國性的方案論證會議,“地點在北京的友誼賓館”。
那是潘厚任這一生中參加過的時間最長的一次會議,歷時42天。而這42天,也成為東方紅一號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之一。
東方紅一號衛星科研人員集智攻關技術難題
“會上對衛星的各種可能性進行了討論,甚至是爭論,并挑選出最新、最優的技術途徑。”讓潘厚任記憶尤新的是,當時全國最頂尖的科學家都從四面八方趕來。
“一切從零開始。”
“運載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什么軌道,什么傾角?”
……
長達42天的激烈討論之后,東方紅一號的基本方案最終確定,簡單來說用12個字就可以概括——“上得去、抓得住、聽得著、看得見”。
按照這次會議中提出的研制計劃,我國第一顆人造衛星將于1970年發射。也就是說,留給科研人員的時間只有5年。對既沒有研制隊伍,也沒有基礎學科支撐的中國來說,研制衛星本身就像是一次沖破重力飛向太空的探險。
“打個比方,就像你要吃饅頭,饅頭買不到,面粉也買不到,甚至連小麥也買不到。你要開荒種麥子從頭來。”當時,重重的困難考驗著中國的科學家們,潘厚任也在其中。
經過那次會議,很多科學家在之后的幾年時間里輾轉反側,寢食難安。
然而,正當所有科研人員鉚足了勁兒要全神貫注打一場飛向太空的攻堅戰時,一場突來的變故打亂了所有的科研計劃。
1966年開始的“文革”擾亂了各個科研部門的研制秩序。原來負責東方紅一號研制工作的趙九章、錢驥等科學家被迫離開科研一線。
歷盡艱辛待發射
時間飛快地流逝著,誰也別想抓住它的尾巴。
1968年,為了扭轉混亂的科研局面,繼續推進東方紅一號的研制工作,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成立,院長由錢學森擔任。
東方紅一號總體設計部也很快組建,負責衛星的頂層設計,并由七機部一院火箭總體部的小伙子孫家棟負責。
之后,包括后來成為中國工程院院士的戚發軔在內的18位年輕科研工作者進入總體設計部,“掌印”東方紅一號研制所需要的各個專業。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如何開展工作?孫家棟不斷地思考著。
時間緊,任務重,負責總體設計的孫家棟決定第一步先精簡計劃。
“當時一些科學探測項目被有意拿下來,放在我國第二顆人造衛星上,確保東方紅一號能夠準時上天,完成掌握航天技術的基本任務,同時把科研人員隊伍培養起來。”孫家棟說。
雖然研制計劃被精簡,但要“平地起高樓”難度還是相當大。
工人們正在討論衛星產品的加工方案
在人類最早發射的幾顆人造衛星中,溫控一直是困擾研制者的一個難題。法國和日本雖然都早于中國發射人造衛星,但是由于溫控技術不過關,衛星上天后不久就失靈了。
東方紅一號的遠地點距離地表2000多公里,在太空中運行要經受超過200攝氏度溫差的考驗。
當年東方紅一號的溫控工作由后來成為兩院院士、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五院技術顧問的閔桂榮負責。經過重重攻關,閔桂榮和同事們終于做出了零電耗的熱控方案,利用跟蹤系統、樂音系統的余熱為熱控系統提供能量。
就是這樣一個國際上的難題,在東方紅一號身上卻獲得了圓滿解決。這項技術在當時達到了世界先進水平。
后來,東方紅一號在太空中工作正常,沒有因為溫控問題造成設備失靈。
脫離大氣層的保護,外太空的環境可謂極端惡劣。這種特殊條件對衛星上所有設備都有很苛刻的性能要求。而當時中國整體工業水平比較落后。
衛星在太空中要圍繞繞地軌道飛行,這個軌道需要專家們事先通過精算得出。當時七機部二院的宋慶元承擔了衛星軌道計算和運載火箭彈道計算的任務。她回憶說:“那時候的計算機還是電子管,靠語言手工編程,內存小,速度慢,還經常跳閘。一條彈道一次算不完,要分成四部分計算,中間結果存到磁帶上,四五個小時才能算完。”那段日子,宋慶元每天加班到凌晨兩三點,經常一天忙得只吃一頓飯。
就這樣,從圖紙到零件,再到初樣、試樣、定型樣機,東方紅一號一步步走向成型。1970年3月21日,兩顆東方紅一號衛星總裝完成,等待發射。
聽得見 不變調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
《東方紅》是當年陜甘寧邊區新民歌的代表作。這首最早在陜北傳唱的歌曲以樸實的語言,唱出了人民群眾對偉大領袖毛澤東及其領導的中國共產黨的深情。
1968年,為了“讓全世界人民都聽到中國第一顆衛星的聲音”,中央確定東方紅一號要播送《東方紅》樂曲。
研制者們后來這樣回憶最初的設計構想:東方紅一號樂曲的播送和衛星各種遙測工程參數的傳送可以用同一個發射機交替發送。《東方紅》全曲共16小節,播送一遍用時40秒。為了突出前8小節的那一段樂曲,在40秒內重復播放兩遍前8小節。然后,間隔5秒,發送10秒鐘的遙測信號;再間隔5秒,開始下一次循環。這樣交替播放樂曲和發送遙測信號,滿足了任務的要求。
但是,從廣袤的宇宙準確地傳回這首樂曲談何容易。因為不僅要保證衛星上天后樂音能夠讓人聽得見,還要保證樂曲不能走音變調。
研制者們發現,為實現用一個發射機交替傳送《東方紅》樂曲和遙測信號,唯一可行的方案是采用電子樂音。
已經退休20年的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502所職工王國鼎,對于樂曲的產生深諳其理:《東方紅》樂曲前8節中,有6個不同的音,就要用6個不同的“鍵”,他們用了6個不同的高穩定度音源振蕩器代替6個不同的“鍵”;同時,用程序控制線路產生的節拍來控制音源振蕩器的發音和衰減,對音源振蕩器的振蕩,則用低頻加以調頻和調幅,并混以諧波產生和音,如此產生了類似鋁板琴發出的《東方紅》樂曲的聲音。
鑲有毛主席像章的《東方紅》樂音裝置
為了防止衛星上天和旋轉時振動對樂音裝置產生影響,當時負責這項工作的設計師劉承熙和同事們,采用了環氧樹脂固封的方法。但是,偏偏在固封以后,令劉承熙日夜擔心的問題出現了:《東方紅》樂曲變調了!
不知經過多少個緊張的日日夜夜,逐點逐級地對相關電路進行檢查后,研制者們終于發現了問題的癥結。在上海科學儀器廠的配合支持下,設計師們改變了工藝和流程,終于解決了樂音變調這一難題。
最后,研制者們將樂音和遙測電路板一起裝進一個盒子里,方才大功告成。
“為了東方紅一號發出的8個小節音樂,多少人付出血汗,但是我們癡心不悔。”劉承熙說。
翹首長空揚眉吐氣
46年前,發射中國第一顆衛星的發射塔和勤務塔,像兩座默默無言的紀念碑,如今依然聳立在戈壁深處的酒泉衛星發射中心。
總重量173公斤,比之前發射衛星的四個國家首顆衛星總重量還要多29.8公斤的東方紅一號就是 從這里出發的。
1970年4月1日,裝載東方紅一號衛星和長征一號運載火箭的專列,雙雙抵達發射場。長征一號的研制開始于1967年11月,是在中遠程導彈的基礎上修改改進而成的。火箭共三級,前兩級的技術負責人是火箭專家任新民,采用曾在導彈上使用成熟的液體燃料發動機,第三級采用固體燃料發動機,負責人是火箭專家楊南生。
能不能第一次就發射成功,這不僅牽涉上萬人幾年來的辛勞付出,更關系著國家的形象和民族的榮譽。所有人都在期待著點火,卻又害怕聽到倒計時的聲音。
發射前,周恩來總理問戚發軔:“它上天的時候,《東方紅》的樂曲會變調嗎?”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為東方紅一號還沒有上天,誰也不知道結果。所以戚發軔用航天人一直秉持的誠實態度回答:“總理請放心,凡是我們能想到的、地面能做的試驗我們都做過了,沒有問題。”
結果是檢驗研制水平的唯一標準。1970年4月24日晚上9點35分,沉寂的戈壁灘被烈焰照亮。長征一號火箭以104噸的巨大推力拔地而起,托舉東方紅一號衛星準確進入預定軌道。
衛星自旋時,4根3米長的套管式短波天線自動打開,開始發送信號。很快,浩瀚太空中響起了《東方紅》的樂音。
喜看東方紅一號衛星飛過頭頂的人群
“發射震驚了全世界。”時任七機部四院駐內蒙古指揮部副主任、后來歸屬中國航天科工集團公司的老專家陳克明至今還能回憶起,那次發射令周總理十分高興,總理表示科研人員辛苦了,為中華民族立功了。
4月25日18點,新華社授權向全世界宣布:1970年4月24日,中國成功地發射了第一顆人造衛星。頃刻間,首都北京燈火通明,鑼鼓聲四起,鞭炮齊放,人們涌上街頭高呼著“毛主席萬歲”……
通過廣播,全國人民都可以聽到從太空傳來的《東方紅》樂曲,聲音鏗鏘有力、清晰悅耳。東方紅一號不僅成功上了天,而且達到了三等星的亮度。
孫家棟激動地說:“每一顆螺絲釘都是中國自己搞的,能把第一顆衛星送上太空,真是感覺到揚眉吐氣。”
時光荏苒。如今,曾經參與過東方紅一號衛星研制的年輕設計師們已經是白發蒼蒼,那段歷史過往也深深融進他們的血脈,烙進他們的生命。正如戚發軔所說:“有了愛才能奮斗。”他們為何奮斗一生,因為他們對航天愛得深沉。